香港人早已被標籤為「靈活多變」的商業動物:在競爭激烈的商業活動中各出奇謀,在瞬息萬變的股票市場中謀取先機。可是,就在市場被互相吞噬、股市忽上忽落之際,在香港的某個角落,還有鮮紅的有機蕃茄在陽光與月光下享受著成長的經歷,熱情的荔枝從大樹的樹蔭冒出來,希望吸引到冷酷帶刺蘆薈的視線。
他們的平凡生活隨著高鐵撥款成功、工程上馬而受到騷擾。菜園村的確如《明報》所言很特殊:它繼承了反高鐵的反抗情緒,帶出並深化香港與中國、地產商與小市民等矛盾,也暴露了關於城市規劃的問題。菜園村成為各方角力的舞台,當中有商業利益的計算、傳媒輿論與各方的公關技巧等。舞台的中央,據說有商業頭腦的村民,也有不知就裡、純樸的村民。從此,菜園村就有了藍帽子,有了鐵閘與鐵絲網,有了無個性的保安員,有了打樁機,有了頹垣敗瓦,但沒有了寧靜。
講者家榮分享了他的第一身抗爭經歷──從參與巡守隊到攀上打樁機作「公民抗命」,也介紹了村民的故事。他的分享突出了兩個年青人抗爭的集中點:公義與商業霸權。第一,他們以公民抗命的方式,為等待搬村的居民爭取停止造成危險及騷擾的工程以及索取工程時間表讓村民有所準備。這些爭取是出於對居民的人道關懷,而人道關懷就是公義所在。當然,港鐵方面會認為他們阻礙施工──把工程時間表給他們,豈不是被他們摸盡了底?
第二個著眼點是抵抗香港城市生活的單一化:一樣的商場裡有一樣的大型連鎖店,一樣的戲院,一樣的明星表演,一樣的誘惑。我們的城市生活都是為商業霸權奉上祭品。小本及傳統生意難以突圍,創意工業不被重視。沒有商業價值的懷舊是落後──你可能不同意,因為大型商場偶爾或會有關於懷舊的佈置及宣傳;不過當推廣期一過,噱頭沒有了新奇感,他們就被無情地丟棄,被更炫眼誇張的佈置代替。年青人拒絕把自己「靈活多變」的特質浪費在商業戰場上,於是就在菜園村的廢墟上製作藝術品,以簡樸的素材體現村民口中的農村生活,以無奈的黑色幽默抒發被壓迫的情感。他們舉行音樂會,導賞團,與村民一起快樂野餐、分享生活,與無靈魂的鐵網與人牆造成強烈反差。
年青人為甚麼會參與這些抗爭?商業社會的競爭氛圍導致人與人之間的冷漠與猜疑,也許上一輩的香港人已經習以為常,他們接受了這是無可避免的後果,或者視之為一種好玩刺激的遊戲。年青人總帶著反叛與不認命的特質,菜園村就是他們眼中的樂土,使他們願意冒著刑事檢控的代價去做著自己享受及認為正義的事。他們不在乎別人認為他們騎劫教唆村民反抗,阻礙高鐵工程導致「經濟受到不必要的傷害」--因為他們知道,在香港,無人為不公義事情發聲的後果,就是任由不公義事情蔓延開去,卻被淹沒在圍繞資本的貪婪與自私之中。這是一種名叫沉默之罪。
我問講者有沒有下一個抗爭計劃的時候,他似乎沒有想過;他也謙稱自己不算很投入,只是一個巡守隊員。這是年青人的抗爭特點:自發、不需要太有組織性、著重主體與互相尊重、技巧生疏但會從錯誤中學習。他們會自己找一個舒服的位置,發揮所長。他們會遇到挫折:他們會被帶到警署問話,波叔被保安圍困之下被控毆打。老村民家中的燈泡彷彿帶著象徵意義一般被震跌然後破碎,然後我在破碎的玻璃裡看見這個景象:當高鐵落成之後,鮮紅的蕃茄會變成塗了過量口紅的厚唇,酒吧的四面牆永遠阻隔著陽光與月光,荔枝與蘆薈成為代名詞,他們在酒吧裡公然偷情。